跃上那辆足足开满十三小时的快车,就到了祖国的南方。我学着先知的智慧将呼吸分成三个部分,丢掉一切,成为临在,然后呼出气体。而血肉之身毕竟不能免俗,在强烈的思乡情绪中我察觉到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,他反复出现,提醒我正遗忘着什么。我需要买一袋吐司做三明治,仍有很多重要的小说没有读,更别提画册了。我过去对番茄酱不感兴趣,还有松饼,那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意大利面的?对于莫名其妙出现在生活中的事物,我将之命名为“启迪”,它们的出现一定有自己的意义。是的……番茄酱老师,告诉我他是谁?

为什么总是在我的记忆之海中浮现,并让我联想起莱昂纳多·李,青椒炒鸡蛋,迷迭香蒜粒煎法式羊排,加菲猫,芭比娃娃,和麦田里的稻草人?

启迪说明天应该吃松饼。启迪让我过得更好,也从来不谴责我的不虔敬,比如玩塔罗时作弊,比如在神像前许下贪婪的愿望,比如搬去条件更好的屋子,再比如努力做饭,努力带着布偶玩具旅行。

除了一件事,我有些担心被切成条形、不规则四边形以及半圆形的胡萝卜是否会招致笑柄。我的厨艺曾被几十号人调侃过。但我认为他不是一个随意嘲弄别人的家伙,他懂做饭。当我往锅里拼命丢辣椒时我看到他赞许的样子,他一定比我还爱吃辣,说不定还会在芒果汁里倒辣椒粉搅拌着喝。

他悄悄收养了十几只流浪猫,以为秘密不为人知。有时候这些猫在我附近闲逛,他把猫养得很好,那些猫不会让人第一次遇见它们就去医院打针。达文西、米开朗琪罗、乔伊、贝尔菲,还有一些匪夷所思的名字,可爱、爵士、一束月光、胡须之王、咪兔和一样(愚蠢得出奇)。乔伊不开心时我会喊它乔伊斯。我给它们找了一个从未出现的朋友,取名戈多。出于嫉妒,我从来不喂那些猫。

我写了几百封信,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和地址。现在它们被我放在鞋柜的上方,如同一叠回家的火车票。

我深信自己曾在某段诗歌中读到过她的存在。我的爱情没有确切的轮廓,唯一确定的是她有一头云朵般的充满想象力的头发,以及在梦中,她玩塔罗时作弊的拙略手法。但她不止是梦境或想象,比尔·埃文斯的华尔兹中有她在厨房跳舞的踪迹。

每周六下午是魔鬼商超的打折活动,从超市出来时已经傍晚,烘培店传来苹果派的香气,我食指大动,忍不住进去一探究竟。开门的刹那,我看见她拎着一袋番茄酱在吐司橱柜前犹豫不定,又很快走开了。

我将这种瞬间叫做“预兆”。有很多个这样的时刻,杯底的咖啡渍呈现一颗小麦或一根鸮羽的形状,猫咪朝我露出柔软的肚子,夹着雨丝的风落在我的脸上。从魔界的随便哪一座图书馆里翻开一本书,里面遗落的书签或明信片上有她的字迹或人间的风景,她有时在书架的另一边慢悠悠地晃,同样的场景也曾在皇家博物馆、美术馆、大剧院出现过。我曾见到她安静地站在演职人员通道等待一位青年钢琴家的签名,她说她们都来自南方,有着相似的五官与身材骨架。也许她小时候梦想成为一名钢琴家。

我们住在不同的世界,不认识彼此,走不同的路,吃不同的餐厅,有时她那边水果的味道更甜蜜,有时我这边月亮的光辉更皎洁。如果她幸福,我也幸福;如果她摔倒,我也疼痛;我们同时观看各自的电影,同时放下各自的书入睡,散落在地板上的书本有相同的形状。

也许五年后人会由内到外变成另一张面孔,也许一天之内她就会换掉头脑中百分之八十的想法,改变称呼自己的方式,然后给我出一道考验题:谁会爱上一个老巫婆?你吗?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?

以下是我的回答:

“我喜欢猫头鹰在黄昏起飞时的鸣叫,我知道里面一定有你思考的声音,对吗?很久很久以前,当我逐渐学会描绘爱的形状时,我就开始爱你了。我深吸街道与树林的空气如同捕获你的吐息,我将每个熟透的果实捧在手心如同珍爱你的眼睛,我亲吻每一片叶子如同亲吻你的头发——每一次晨起都是一次全新的邂逅,我热爱世界上的一切因为你正是身处其中的一份子。我当然会爱上你,并且早已爱了好些年。”

我从未真正见过她,或者我们时时刻刻在一起,一切皆有可能。这种安宁的喜悦令我的心脏不时颤动,因为无论什么都不能将我们分开。

2024.11.27

二周年快乐